《水流西》_孔然短故事小说集 首页
最新网址:wap.shukuge.com

字体:      护眼 关灯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

    《水流西》 (第1/3页)

    一

    宣纸上的鱼,在氤氲的水汽里游了三百余年。

    书画修复师沈溪云隔着玻璃展柜,看八大山人那幅《孤鱼图》。墨色极简,不过三五笔,鱼眼翻白,满纸空寂。展览标签写着:“清,朱耷,纸本墨笔”。她站了许久,直到闭馆铃声响起。

    走出博物馆时,城西的桂花正开得浓烈。那香气霸道,躲不开,推不掉,让她想起老宅院中那棵。母亲曾说,沈家祖上在苕溪边有座书斋,唤作“木樨山房”,门前有桂树九株。民国时战乱,宅子毁了,族人四散,只剩下一只樟木箱,里头装着些残卷零缣。

    沈溪云租住的公寓在郊外,小区植满桂树。秋深时,金粟铺地,她总绕着走——那香气太像记忆里的味道,而记忆总是骗人。

    夜里,她接到师傅电话。

    “溪云,有件急活。”师傅声音沙哑,“西泠印社的老朋友送来一卷东西,说是苕溪边老宅拆墙时发现的,残得厉害,但可能……和你家有些渊源。”

    她心下一动。

    二

    修复室在城南一条陋巷深处,门楣悬着“补天阁”三字隶书匾,漆已斑驳。师傅姓顾,年逾七旬,修复古字画五十余载。沈溪云推门时,他正对灯看一卷焦褐的绢本。

    “来了。”顾师傅不抬头,“自己看。”

    工作台上,残卷展开约二尺见方,绢色沉黯,多处脆裂。墨迹漫漶,勉强可辨是幅山水:近处溪流,中景茅舍,远山如黛。题款处只剩半个“沈”字,钤印模糊难认。

    “这画……”沈溪云凑近细看。

    “看这里。”顾师傅用镊子轻点右下角。极隐蔽处,有淡朱砂印迹,形若凤尾。

    “这是……”

    “明末清初,苕溪沈氏‘桐梧馆’的藏书印。”顾师傅抬眼,“你父亲生前提过吧?”

    沈溪云怔住。父亲早逝,只留给她一本手抄的《木樨山房杂录》,里头确有“桐梧馆”字样,说是先祖沈青崖藏书处。明亡后,沈青崖隐居苕溪,不仕新朝,终日与书画为伴。野史说他晚年疯癫,将毕生收藏尽数焚毁,只留一卷自绘的《水流图》,不知所踪。

    “这残片,是《水流图》?”她声音发紧。

    “难说。”顾师傅摇头,“损毁太严重。但送来的人说,一起发现的还有这个。”

    他推来一个锦囊。沈溪云倒出里面的物件——是枚青铜钥匙,三寸长,柄端铸成凤首,眼嵌暗红琉璃。钥匙上系着褪色的五色丝绦,打作同心结。

    丝绦间缠着一片纸,蝇头小楷:

    十年赚得水流西

    桐梧深处凤凰栖

    若见碧梧枝上月

    可向苕溪问旧题

    字迹秀逸,与她家中那本杂录上的笔迹,极为相似。

    三

    修复工作持续了七日。

    沈溪云每日清晨到“补天阁”,用蒸馏水润化霉斑,以薄刃揭取褙纸,再以特制浆糊拼接碎片。绢本脆弱如秋蝉翼,稍有不慎便会化为齑粉。她屏息凝神,渐渐看出画面全貌:并非单纯山水,而是长卷局部。现存部分绘有溪畔小院,院中一树花开如金粟,应是桂树。树下石桌,散置书卷。远处山道上,一人骑驴徐行,背影萧索。

    最奇的是水流。画中溪涧不向东流,而是蜿蜒西去。水波以淡墨皴染,间以银粉,灯光下隐现微光。

    “西流之水……”顾师傅沉吟,“古画中罕见。山水讲究‘水必归东’,喻人生归宿。这反其道而行,恐有深意。”

    第八日子夜,沈溪云独自在修复室做固色处理。窗外秋风骤起,摇动桂树,香气破窗而入。她忽然一阵眩晕,扶住桌沿。

    恍惚间,听见水声。

    不是窗外车流,而是泠泠溪涧,潺潺湲湲。她抬眼,惊见工作台上的残卷泛出微光。画中溪水,竟似在流动。银光粼粼,桂树金粟摇曳,那骑驴人的背影,缓缓转过头来——

    灯火骤灭。

    黑暗中,唯有画卷幽幽发光。沈溪云伸手触去,指尖刚及绢面,便觉天旋地转。似有巨大漩涡将她吸入,桂花香、水汽、陈年纸张的霉味混作一团,裹挟着她坠入深渊。

    四

    醒来时,身在溪畔。

    沈溪云撑坐起身,触手是湿润的青草。天光微熹,薄雾如纱。眼前一条清溪蜿蜒西去,两岸芦花胜雪。溪水声,鸟鸣声,远处鸡犬声,清晰可闻。

    不是梦。

    她身上仍是素色棉衫、牛仔裤,背着的工具包也在身旁。但周遭景致,分明是古画中的山水:那株桂树,那座石桥,那间茅舍,都与残卷上一般无二。只是画中荒芜,此处却有生机——茅舍檐下挂着鱼干、辣椒,窗纸透出暖黄灯光。

    门吱呀开了。

    走出个青衣老者,约莫六十许,清癯面容,三缕长须。他提着木桶到溪边打水,看见沈溪云,微微一怔。

    “姑娘是……”

    沈溪云强自镇定:“老先生,此处是何地?”

    “苕溪上游,桐梧村。”老者打量她,“姑娘衣着奇特,可是外乡人?”

    桐梧村。沈溪云心念急转,试探道:“敢问……今夕是何年?”

    老者笑了:“崇祯十六年,癸未秋月。姑娘莫不是迷途失忆了?”

    崇祯十六年。公元1643年。明亡前一年。

    沈溪云手脚冰凉。

    五

    老者自称姓沈,名青崖,在此隐居多年。见沈溪云孤身无依,便邀她入舍暂歇。

    茅舍简朴,但满架图书,四壁悬字画。沈溪云一眼认出,正堂中堂那幅《孤松图》,笔意疏狂,与八大山人早年作品神似。但朱耷此时应只有十八岁,尚未出家,更未形成成熟画风。

    “老先生这幅画,气韵非凡。”她斟酌字句。

    沈青崖正在煮茶,闻言抬眼:“姑娘懂画?”

    “略知一二。这松树的皴法,似从倪云林化出,但更见孤峭。”

    老者眼中闪过讶色,递来茶盏:“山野之作,贻笑大方。姑娘从何而来?”

    沈溪云无法实言,只道自江南来,家中经营书画,因战乱流离。沈青崖不再追问,只叹道:“世道将乱,何处是桃源。”

    茶是野山茶,清苦回甘。沈溪云啜饮着,目光扫过书案。案上铺着未完的画稿,正是她修复的那幅《水流图》。只是此刻画面完整:自右向左,群山绵延,苕溪西流,村落点缀,至左端现出一座宅院,门额“桐梧馆”三字清晰。院中桂树如盖,树下两人对弈。

    “这画……”

    “闲来涂鸦。”沈青崖淡淡道,“画的是这苕溪百里景致。只是水流西去,不合常理,怕要惹人非议。”

    沈溪云心中一动:“小女曾闻,西流之水,或喻时光倒溯,或指心意反常。老先生笔下西流,可有深意?”

    沈青崖持盏的手顿了顿。

    良久,他道:“姑娘可知凤凰栖梧的典故?”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阅读网址:www.shukuge.com
加入书签我的书架

上一章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