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正文 活着_四 (第2/3页)
*荼纠淳*发霉了,加上昨天又下了一场雨,他们怎么也烧不起来。队长说:
他娘的,我就不信人民公社的火还烧不掉这破屋子。
说着队长卷了卷袖管准备自己动手,有人说:
浇上油,一点就燃。
队长一想后说:对啊,他娘的,我怎么没想到,快去食堂取油。
原先我只觉得自己是个败家子,想不到我们队长也是个败家子。我啊,就站在不到百步远的地方,看着队长他们把好端端的油倒在茅草上,那油可都是从我们嘴里挖出来的,被他们一把火烧没了。那茅草浇上了我们吃的油,火苗子呼呼地往上窜,黑烟在屋顶滚来滚去。我看到老孙头还是抱着那棵树,他是眼睁睁看着自己的窝没了。老孙头可怜,等到屋顶烧成了灰,四面土墙也烧黑了,他才抹着眼泪走开,村里人听到他说:
锅砸了,屋子烧了,看来我也得死了。
那晚上我和家珍都睡不踏实,要不是家珍认识城里看风水的王先生,我这一家人都不知道要到哪里去了。想来想去这都是命,只是苦了老孙头,家珍总觉得这灾祸是我们推到他身上去的,我想想也是这样。我嘴上不这么说,我说:
是灾祸找到他,不能说是我们推给他的。
煮钢铁的地方算是腾出来了,去城里买锅的也回来了。他们买了一只汽油桶回来,村里很多人以前没见过汽油桶,看着都很稀奇,问这是什么玩意,我以前打仗时见过,就对他们说:
这是汽油桶,是汽车吃饭用的饭碗。
队长用脚踢踢汽车的饭碗,说:
太小啦。
买来的人说:没有更大的了,只能一锅一锅煮了。
队长是个喜欢听道理的人,不管谁说什么,他只要听着有理就相信。他说:
也对,一口吃不成个大胖子,就一锅一锅煮吧。
有庆这孩子看到我们很多人围着汽油桶,提着满满一篮草不往羊棚送,先挤到我们这儿来了,他的脑袋从我腰里一擦一磨地钻出来,我想是谁呀,低头一看是自己儿子。
有庆对着队长喊:
煮钢铁桶里要放上水。
大伙听了都笑,队长说:
放上水?你小子是想煮肉吧。
有庆听了这话也嘻嘻笑,他说:
要不钢铁没煮成,桶底就先煮烂啦。
谁知队长听了这话,眉毛往上一吊,看着我说:
福贵,这小子说得还真对。你家出了个科学家。
队长夸奖有庆,我心里当然高兴,其实有庆是出了个馊主意。汽油桶在原先老孙头家架了起来,将砸烂的锅和铁皮什么的扔了进去,里面还真的放上了水,桶顶盖一个木盖,就这样煮起了钢铁。里面的水一开,那木盖就扑扑地跳,水蒸汽呼呼地往外冲,这煮钢铁跟煮肉还真是差不多。
队长每天都要去看几次,每次揭开木盖时,里面发大水似的冲出来蒸汽都吓得他跳开好几步,嘴里喊着:
烫死我啦。
等到水蒸汽少了一些,他就拿着根扁担伸到桶里敲了敲,敲完后骂道:
他娘的,还硬梆梆的。
村里煮钢铁那阵子,家珍病了。家珍得了没力气的病,起先我还以为她是年纪大了,才这样的。那天村里挑羊粪去肥田,那时候田里插满了竹竿,原先竹竿上都是纸做的小红旗,几场雨一下,红旗全没了,只在竹竿上沾了些红纸屑。家珍也挑着羊粪,她走着走着腿一软坐在了地上,村里人见了都笑,说是:
福贵夜里干狠了。
家珍自己也笑了,她站起来试着再挑,那两条腿就哆嗦,抖得裤子像是被风吹的那样乱动起来。我想她是累了,就说:
你歇一会吧。
刚说完,家珍又坐到了地上,担子里的羊粪泼出来盖住了她的腿。家珍的脸一下子红了,她对我说:
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
我以为家珍只要睡上一觉,第二天就会有力气的。谁想到以后的几天家珍再也挑不动担子了,她只能干些田里的轻活。好在那时是人民公社,要不这日子又难熬了。家珍得了病,心里自然难受,到了夜里她常偷偷问我:
福贵,我会拖累你们吗?
我说:你别想这事了,年纪大了都这样。
到那时我还没怎么把家珍的病放在心上,我心想家珍自从嫁给我以后,就没过上好日子,现在年纪大了,也该让她歇一歇了。谁知过了一个来月,家珍的病一下子重了,那晚上我们一家守着那汽油桶煮钢铁,家珍病倒了,我才吓一跳,才想到要送家珍去城里医院看看。
那时候钢铁煮了有两个多月了,还是硬梆梆的,队长觉得不能让村里最强壮的几个劳动力整日整夜地守着汽油桶,他说:
往后就挨家挨户轮了。
轮到我家时,队长对我说:
福贵,明天就是国庆节了,把火烧得旺些,怎么也得给我把钢铁煮出来。
我让家珍和凤霞早早地去食堂守着,好早些把饭菜打回来,吃完了去接替人家,我怕去晚了人家会说闲话。可是家珍和凤霞打了饭菜回来,左等右等不见有庆回来,家珍站在门前喊得额头都出汗了,我知道这孩子准是割了草送到羊棚去了。我对家珍说:
你们先吃。
说完我出门就往村里羊棚去,心想这孩子太不懂事了,不帮着家珍干些家里的活,整天就知道割羊草,胳膊一个劲地往外拐。我走到羊棚前,看到有庆正把草倒在地上,棚里只有六只羊了,全挤上来抢着吃草,有庆提着篮子问王喜:
他们会宰我的羊吗?
王喜说:不会了,把羊吃光了,上哪儿去找肥料,没有了肥料田里的庄稼就长不好。
王喜看到我走进去,对有庆说:
你爹来了,你快回去吧。
有庆转过身来,我伸手拍拍他的脑袋,这孩子刚才问王喜时的可怜腔调,让我有火发不出。我们往家里走去,有庆看到我没发火,高兴地对我说:
他们不会宰我的羊了。
我说:宰了才好。
到了晚上,我们一家就守着汽油桶煮钢铁了,我负责往桶里加水,凤霞拿一把扇子扇火,家珍和有庆捡树枝。直干到半夜,村里所有人家都睡了,我都加了三次水,拿一根树枝往里捅了捅,还是硬梆梆的。家珍累得满脸是汗,她弯腰放下树枝时都跪在了地上。我盖上木盖对她说:
你怕是病了。
家珍说:我没病,只是觉得身体软。
那时候有庆靠着一棵树像是睡着了,凤霞两只手换来换去地扇着风,她是胳膊疼了。
我去推推她,她以为我要替她,转过脸来直摇头,我就指指有庆,要她把有庆抱回家去,她这才点着头站起来。村里羊棚里传来咩咩的叫声,睡着的有庆听到这声音格格地笑了,当凤霞要去抱他时,他突然睁开眼睛说:
是我的羊在叫。
我还以为他睡着了,看到他睁开眼睛,又说是他的羊什么的,我火了,对他说:
是人民公社的羊,不是你的。
这孩子吓一跳,瞌睡全没了,眼睛定定地看着我。家珍推推我,说我:
你别吓唬他。
说着蹲下去对有庆轻声说:
有庆,你睡吧,睡吧。
这孩子看看家珍,点点头闭上了眼睛,没一会儿功夫就呼呼地睡去了,我把有庆抱起来,放到凤霞背脊上,打着手势告诉凤霞,让她和有庆回家去睡觉,别来了。
凤霞背着有庆走后,我和家珍坐在了火前,那时天很凉,坐在火前暖和,家珍累得一点力气都没了,胳膊抬起来都费劲,我就让家珍靠着我,说:
你就闭上眼睛睡一会吧。
家珍的脑袋往我肩膀上一靠,我的瞌睡也来了,脑袋老往下掉,我使劲挺一会,不知不觉又掉了下去。我最后一次往火里加了树枝后,脑袋掉下去就没再抬起来。
我不知道自己睡了有多久,后来轰的一声巨响,把我吓得从地上一下子坐起来,那时候天都快亮了,我看到汽油桶已经倒在了地上,火像水一样流成一片在烧,我身上盖着家珍的衣服,我立刻跳起来,围着汽油桶跑了两圈,没见到家珍,我吓坏了,吼着嗓子叫:
家珍,家珍。
我听到家珍在池塘那边轻声答应,我跑过去看到家珍坐在地上,正使劲想站起来,我把她扶起来时,发现她身上的衣服都湿透了。
我睡着以后,家珍一直没睡,不停地往火上加树枝,后来桶里的水快煮干了,她就拿着木桶去池塘打水,她身上没力气,拿着个空桶都累,别说是满满一桶水了,她提起来才走了五、六步就倒在地上,她坐在地上歇了一会,又去打了一桶水,这会她走一步歇一下,可刚刚走上池塘人又滑倒了,前后两桶水全泼在她身上,她坐在地上没力气起来了,一直等到我被那声巨响吓醒。
看到家珍没伤着,我悬着的心放下了,我把家珍扶到汽油桶前,还有一点火在烧,我一看是桶底煮烂了,心想这下糟了。家珍一看这情形,也傻了,她一个劲地埋怨自己:
都怪我,都怪我。
我说:是我不好,我不该睡着。
我想着还是快些去报告队长吧,就把家珍扶到那棵树下,让她靠着树坐下。自己往我家从前的宅院,后来是龙二,现在是队长的屋子跑去,跑到队长屋前,我使劲喊:
队长,队长。
队长在里面答应:谁呀?
我说:是我,福贵,桶底煮烂啦。
队长问:是钢铁煮成啦?
我说:没煮成。
队长骂道:那你叫个屁。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阅读网址:www.shukuge.com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