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救星(四)_风雨浓,胭脂乱 首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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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八章:救星(四) (第1/3页)

    茉喜喝完了,烫得一伸舌头。伸完舌头之后抬袖子一抹嘴,她转向小武,不知怎的,目光发直,有点愣头愣脑。

    她看小武,小武也看她,两人像被冻住了似的,大眼瞪小眼地对视了半天。末了小武先反应过来了,眼神骤然乱了一下,他随即端起大碗转身走向了门口,一边走,一边头也不回地说道:“有事叫我。”

    茉喜追了他一步,“你那个司令爹怎么还不回来?”

    小武停住脚步回了头,“我给你找他去?”

    茉喜思索了一下,随即向前挥了挥手,“不用了,不回来更好。”

    药汤下肚不久,茉喜就有了感觉,感觉十分强烈——她在茅房里蹲到半夜,几乎连肠子都拉了出去。到了翌日,她眼圈也青了嘴唇也白了,急赤白脸地质问小武:“你个大傻瓜!昨天是不是给我买了一副泻药?”

    小武当即摇了头,“绝对不是。大夫说一副无效,可以再吃一副,连着吃三四天的都有。”

    茉喜恶狠狠地推了他一把,“那就再去买几副回来!”

    小武领命而去,这回一次拎回了两包药。吃过午饭之后,茉喜早早地又喝了一大碗药汤,然后攥着一卷手纸,她在房内坐了,随时预备着往茅房里跑。

    然而今天的反应异于昨日,她在房内坐到夕阳西下,坐得肚子里叽里咕噜乱叫,完全没有上吐下泻的意思,于是她疑疑惑惑地独自吃了晚饭,心想小武是不是让野郎中给骗了?我喝的这东西真是那个药吗?

    这个念头闪过没多久,她忽然觉得小肚子里有点疼,像是平日要来红时的那种疼,不严重,然而断断续续地总也不停。

    “要发作了?”她忽然有些恐慌,因为不知道自己接下来是能平安度过这一关,还是像那个暗娼一样,被这服药活活地折磨死;应该为此做什么准备,也不清楚——大夫一定是懂的,然而小武一定是没有问,纵算问了,一个没结婚的小伙子,大概也听不明白;纵算明白了,大概也不好意思主动告诉自己。

    小肚子里越来越疼了,疼得她头上隐隐见了冷汗。脱鞋上床滚到了床里,她蜷缩成了紧紧的一团,大睁着眼睛开始苦熬。疼是一定的,流血也是一定的,这两样她都不怕、都扛得住,只要不死就好。

    忽然间,她感觉自己开始流血了。

    她怕脏了裤子,挣扎着想要坐起身,然而手和脚竟然冰凉得失了知觉。疼痛从小腹向四肢百骸蔓延,她连腰都是软的,想要往上挺,然而硬是挺不起来。喘息着背过手向后摸了一把,她摸到了床单上湿漉漉的凉血。

    她疼得眼前一阵阵发黑,甚至连呼吸的力量都要失去,一点一点地爬向床边,她却是始终不肯出声——在伤得最狠病得最重的时候,她素来是格外地沉默安静,因为在的她童年世界里,伤与病全是和死挂着钩的,没人会怜惜她的伤与病,伤与病只会给人带去更多的麻烦,让人们恨不得马上用席子把她卷起来,将她扔到乱坟岗子上去。

    所以现在的茉喜,尽管疼得死去活来,却是依然不敢声张。新制的裤子被鲜血污了,她极力地想要快往床边爬,可真丝床单还是被她蹭上了大片的血迹。天黑透了,陈文德快回来了,他回来之后看到了这么一张血床和这么一个血人,会怎么样?会不会嫌恶得连吵带骂,薅着头发把她拎出去自生自灭?不能,应该不至于,茉喜觉得他挺喜欢自己的,不至于忽然就这么绝情,可是,还是提前多加小心为好。咬紧牙关伸下一只手,她大头冲下地爬下了床。

    抱着膝盖歪在了墙角,她昏昏沉沉地半睁了眼睛,手指头和脚指头全都抽筋一般地蜷着。也许应该叫人救命了,可是她竭尽全力地张了张嘴,却只发出了几声猫叫般的呻吟。血还在流,滔滔地流,怎么可能不流?一把无形的钢刀刺入腹中,正翻转搅动着要她性命!她可不能让这把钢刀得了逞,她才十六,她还有天高地阔的一辈子要活!手掌颤抖着捂住小腹,她咬紧牙关,在心里对着自己的肚子说话:“小畜生,别赖在姑奶奶肚子里,快点儿给我滚出去!要死你自己死,姑奶奶才不陪你!你现在不下去,我就立马再给你加一副药,看看咱俩到底是谁横!”

    茉喜发了狠,可是腹中那小生命仿佛已经有了灵一般,比她更狠。钢刀抽出来又狠狠地往回一捅,茉喜在突如其来的剧痛中翻了白眼。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她的呼吸断了,一只手撂在大腿上,却还死死地攥着拳头。

    正当此时,外间堂屋的房门开了。

    陈文德一进门,就感觉空气不对——他是杀过无数人的人,对于血腥气味,是特别地敏感。立刻转弯掀了门帘子,他开口唤道:“茉喜——”

    对着房内情景愣了一下,他随即大踏步地走到茉喜面前蹲了下来。冰冷手指托起茉喜惨白的脸蛋,他也变了脸色,“茉喜,醒醒!怎么回事?”

    茉喜睁开眼睛,恍惚中知道是陈文德回来了,没有欢喜,反倒是有些恐慌,“我吃了药……”她用气流一般的声音,做断断续续的回答,“是打孩子的药……我没事,一会儿就好了,明天就好了……”

    畏寒似的瑟缩了,她突然很怕陈文德会一脚把自己踢到院子里去,所以喃喃地要作保证。她不会总是这么一裤子血,不会总是把床单弄脏,只要给她一个安身的角落,她“一会儿就好了”,“明天就好了”。

    然而下一秒,她天旋地转地腾了空,是陈文德拦腰把她抱了起来。一颗心猛地向下一沉,她想:“完了。”

    然后,她便失去了知觉。

    凌晨时分,茉喜醒了过来。

    意识恢复之后,她没有立刻睁眼睛。身体很温暖,脑袋却是枕得不舒服,不是她睡惯了的床与枕头。睁开眼睛定了定神,她愣了一下,发现自己原来是横躺在了陈文德的怀里。

    陈文德靠着床头坐着,身上的衬衫敞了怀,露出了块垒分明的胸膛。双手将裹着棉被的茉喜拢在腿上胸前,他闭着眼睛低着头,乍一看像是睡了,然而嘴角险伶伶地叼着一根香烟,他还在似有似无地喷云吐雾。

    像看不懂了似的,茉喜盯着他看了良久,直到他猛地向下一点头,长长的一截烟灰随之落到了红缎子被面上。

    这一点头让陈文德清醒了一点。紧闭的双眼半睁开,他毫无预兆地和茉喜对视了。

    “哎!”他开了口,声音粗糙沧桑,因为叼着烟卷,所以还有些口齿含混,“你那药算白吃了。我找接生婆子给你瞧过了,你白淌了一屁股血,正经玩意儿全没下来!”

    茉喜干巴巴地张了嘴,哑着嗓子答道:“那我再吃一副吧。”

    陈文德扭头,噗的一声将半截烟卷吐出了十万八千里,然后低头面对了茉喜,他面无表情地说道:“吃你妈的吃!再吃你小命就没了!”

    茉喜显出了可怜巴巴的虚弱相,声音也轻得像一阵烟,“不吃……怎么办呢?”

    陈文德把她往怀里紧搂了搂,“怎么办?生呗!”

    “你不是不喜欢这孩子吗?”

    “我是不喜欢这孩子,万嘉桂的种我为什么要喜欢?我真喜欢才叫见了鬼!可是谁他妈的让我喜欢你呢?算了算了,你先怀着吧!但是咱们提前说好了,生完了我可不养,你是我媳妇,你也不许养。等落了地,让他找他亲爹去!”

    茉喜把额头抵上了陈文德的胸膛,心中忽然有些热有些酸。现在她的肚子已经不疼了,然而身体依然轻飘飘的,虚弱得仿佛没了分量。

    轻飘飘的,没着没落,只有陈文德温暖坚实,可以依靠。茉喜并不是四处寻求靠山的小女子,可她现在实在是弱得一动都不能动了,身也弱,心也弱。

    “老陈……”她闭了眼睛,气若游丝地说话,“谢谢你,救了我一命。将来,我也给你生一个。”

    陈文德怔了怔,随即笑了,一边笑一边深深地弯下腰,用胸膛和手臂紧紧环绕包裹了茉喜,“一个哪够?至少也得是十个八个!”

    茉喜被他压得几乎要断气,可同时又贪恋他的体温与力量。他的身上有汗酸和烟臭,他一开口就要不干不净地骂人娘,甚至他根本就不是善类,不是个好人。

    但他毕竟是活生生的一个人,白天跟她同桌吃饭,晚上和她同床睡觉,她要死了,他来救她。救活她了,还不松手,还抱着她。

    茉喜觉得这就足矣了,他对自己,已经算是够意思了。

    茉喜让陈文德也躺下睡觉,陈文德不肯,于是茉喜朦朦胧胧地睁了眼睛,也不睡。

    从来没有人这么抱孩子似的抱过她,她不甚舒服地窝在陈文德的臂弯里,几乎不舍得动一动。有那么一刻,她甚至感觉这男人像个父亲——如果自己真有父亲的话,是不是在自己还小的时候,也会这样被他抱一抱?

    畏寒一样向陈文德怀里又拱了拱,她用一条纤细的手臂环住了他的虎背熊腰。不怕别的,怕他跑了。

    陈文德低头看着茉喜,能觉出茉喜那似有似无的拥抱。茉喜瘦出了一张很清秀的瓜子脸,脸上没有血色也没有表情,眼角挑着,眉梢弯着,是陈文德心中的好眉眼。

    凌晨时分,陈文德垂头睡着了。像匹马似的,他能纹丝不动地坐着睡,睡着睡着猛一睁眼,他环顾四周,发现自己是在家里,非常安全,这才闭了眼睛继续又睡。

    如此熬到了天光大亮的时候,他彻底清醒了,但是懒洋洋地躺在床上不肯起。茉喜换了一身红袄绿裤子,虽然夜里血流成河地死了一场,可是睡足了半夜之后,她苍白着一张脸,抖抖颤颤地又下了地。

    卧室里面早在夜里就被人收拾干净了,但是空气中似乎还存留着淡淡的血腥味道。茉喜对着镜子拢了拢头发,然后扶着墙一步一步挪到堂屋门口,推开房门想要喊小武送热水。

    然而开门之后望着院内,她惊讶地睁圆了眼睛——院子中央的石板地上,笔直跪着个单薄的小勤务兵,正是小武!

    闻声抬头看向茉喜,小武的下半张脸全是黑血。随即神情漠然地低了头,他没言语。

    茉喜扶着门框定了定神,然后迈步走到了小武面前,“你怎么了?跪着干什么?”

    小武垂头耷拉眼,声音和语气都很冷淡,“昨夜你闹得天翻地覆,司令问出是我给你买的药,就把我揍了一顿,让我跪着等他发落。”

    茉喜大吃一惊,“你跪了半宿?”

    小武一点头,“嗯。”

    茉喜当即伸手去抓他的衣袖,“你起来,赶紧回屋去!司令问起来,我替你求情。”

    小武一晃肩膀,“我不起来。”

    “为什么不起来?”

    “他没发话,我不敢。”

    “有我呢!”

    “他要是想打我,你也拦不住。”

    小武像跪上瘾了似的,死活不肯把他那两条腿直起来,茉喜现在又是虚弱得很,单是站在这里和小武拉扯说话,就已经累得头晕目眩。眼看小武眼里只认陈文德,她气得松了手,“你爱跪就长长久久地跪着吧。我也不管你了!”

    说完这话,她踉踉跄跄地扭头就走,一鼓作气走回了卧室。气喘吁吁地坐到床边,她攥拳头打了陈文德一下,“药是我自己要买要吃的,你怪小武干什么?要是算起账来,最开始还是你说不许我要这个孩子的,要不是听了你的话,我好端端地会吃药?这么算,是不是你现在也该出去跪一跪?你赶紧让小武起来,我还没洗脸刷牙呢。他总跪着,谁给我端热水?”

    陈文德呵欠连天地翻身仰卧了,躺了个四仰八叉,显得身躯长大惊人。抬起手臂伸了个懒腰,他随即把两只手枕到了脑后,然后以仰天长啸之姿猛然吼道:“武治平!”

    院子里响起了小武的回应,“在!”

    陈文德闭着眼睛又吼:“滚进来!”

    茉喜坐直了身体伸长了脖子,透过玻璃窗户向外看。小武在冰凉的石板地上跪得太久,两条腿都跪僵硬了。俯身以手撑地弓起了腰,他走兽一般地缓慢抬腿,一点一点试探着往上起立,足足花了两三分钟,他才弯腰驼背地勉强站起了身。

    神情痛苦地扶着大腿停顿片刻,他抬起头,腮帮子上现了棱角,显然正在紧紧地咬牙。一步一步挪向前方,他艰难又缓慢地走进了堂屋,又转弯走进了卧室。

    对着床上的陈文德,他很勉强地打了个立正,“司令。”

    陈文德没变姿势,仰面朝天地晾肚皮,一双眼睛半闭着,也不看人,“往后茉喜再敢兴妖作怪,你要第一时间向我报告,听见没有?她小你也小?她不懂事你也不懂事?混账种子王八蛋,她点火你浇油,一对欠揍的货!”

    小武不甚笔直地一挺腰,“是!”

    陈文德很灵活地向床边一歪身,同时伸出一只赤脚,一脚蹬上了小武的肚子,“滚吧!”

    小武冷不防地又挨了一下子袭击,下盘不稳,险些一屁股跌坐在地。慌忙后退一步站稳了,他悄无声息地溜了出去。

    而茉喜见识了陈文德方才那一脚,惊讶得简直要笑,“老陈,好家伙,你这腿怎么这么长?人在床上,脚都快伸到门口去了!”她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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