字体:大 中 小
护眼
关灯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62 第九章华胥梦(七) (第2/3页)
~~~~~”
英长泣又道:“问他还要甚赏赐不要?”
一天后,冯好回来了,满面犹豫,黑眼圈极深,焦虑的样子定是一夜未睡。
英长泣很少祥和,这日意外体恤民情:“冯好,怎了?”
冯好憋屈许久:“回陛下,这新来的少将军,是个难伺候的主儿,奴才……奴才夹在陛下和少将军之间传话办事,觉得自己很难做人。”
尚扬帝慈悲地笑:“你说说,他要何赏赐?”
“回陛下。奴才带去的几箱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古董字画,异族美女,全被他拒在门外。”
“他不收?”
“回避下,他照单全收。”
“那为何还拒了?”
冯好咬咬牙,表情万分萧索,似又老了几岁:“他让奴才转告陛下,他想把这些宝贝全卖了,办个酒席。”
“那是他自己的事。”
“回陛下,他想让陛下您来办这个酒席,要宴请大臣,连……连家眷也一并请了。”
番外? 醉明月(三)
5
朱鸾殿中,英长泣斜眉一挑:“让我办酒席?”
尚扬帝语气中掺杂了些许戏谑的玩味,冯好额头渗出汗液,身子躬得更低。
“准了。”英长泣淡笑一声,挥笔写好一封诏书,说落昌开国,喜获不世出的栋梁之材,遂办酒席,宴请群臣,谢天恩浩荡,愿此后经年,国运兴隆。
李辰檐接到圣旨时,正在拿了卷书,坐在后园的斜倚上读得悠哉乐哉。冯好传了圣旨,脚底抹油地想溜,李辰檐淡笑着接过圣旨,神色很是莫测。
冯好想,老狐狸遇上小狐狸,一个老谋深算,一个血气方刚,不知谁输谁赢。
李辰檐送走了冯好,又步回后花园,靠在斜倚上发呆,嘴角慢慢浮上些许笑意。
园中的秋菊木槿,粉白山茶,都是英长泣命人从宫里移栽过来的。朝中大臣不知李辰檐身世,都不解英长泣为何如此看重这位新科武状元,然而常年浸润在官场,趋炎附势捧高踩低只是家常便饭。
贞元老贼带头就送了个美貌侍婢给他,后又有官员赠来歌姬舞女,金银珠宝,古董字画无数,李少将军收一些,拒一些,愈发显得神秘高深。
旁边忽然传来倒水的声音,李辰檐侧头望去,见一缕发丝垂在暖菱绝色的面容上,犹抱琵琶半遮面,乃是至美。
“茶凉了,我替公子换上。”至李辰檐被封了官职,府上的下人都称他为将军,只有暖菱,固执地叫他公子,仿佛如此以来,便可以在他心中留下些许痕迹。
李辰檐待暖菱确也有些不同,她温和的性子中自带一份清高,不沾烟尘,且勤奋好学。暖菱曾说,小时家穷,随爹娘颠沛流离,后来被送往贞元府为婢,直至十五岁这年,被贞元当做礼物,送来平良将军府。
这样的身世,难免与自己有些相似,李辰檐将其引为知己,见她好学,便诗词歌赋都教她一些。
“有劳。”他看了添满的茶杯,点头笑道。目光移了开去,又望着园中繁花出神。
“公子心中有事。”暖菱笑道。
“看出来了?”李辰檐愕然一笑,抬手指了指园中花团锦簇,“尚扬帝嫌我这里冷清,送来这许多花。”
暖菱移目望去:“这些花好看。”她放下茶壶,走至花间,俯身闻了闻,转头笑道:“我喜欢白山茶,若是春天,牡丹最富贵。公子呢?”
李辰檐一怔,眼神落在那枚山茶上,却又像透过这满园繁丽的花景,看到了一抹妍丽的身影,他的眼神有些醉,“我喜欢茴香花。”
“茴香花?”暖菱不禁有些诧异,“茴香花是什么样的?”
李辰檐笑了笑:“淡黄色吧,细碎且美好,花团锦簇。”
暖菱也笑起来,她没想到玉树临风的少年公子,亦有着这样偏颇且近乎固执的喜欢,“那我也喜欢茴香花,以后去到哪里,我都种一些。”
宫宴在三天后,乾坤殿外的广场上,金色秋菊开得如火如荼,花簇中筵开千席,朝官们携了家眷纷纷入座。
英长泣不怀好意地将李辰檐的座位安排在右手第二位,挨着贞元将军,俨然是武官第二人。
李辰檐亦猜到尚扬帝的心思,如此殊荣,加之数月来的高官厚禄,不过是为了让他了断恒梁静王的身份。他疏淡露出一枚笑,皇子身份不过是过往前尘,数年前与母妃出宫时,便决定此生要过安乐随性的日子。
然而考取这功名……李辰檐的目光又落在对面文官排头处,那个空落落的座位上,自己的心也跟着空旷起来。
“禀告陛下,第十四次。”冯好在英长泣耳边小声地通报。
英长泣满意地点头,“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冯好问:“陛下,还要记么?”
英长泣瞥了他一眼,目光悠悠落到李辰檐身上,“竟然是霍家小姐。”狐狸皇帝兀自开心地牵起一抹坏笑,“大概他千算万算也没算到,普天之下,亦有那么一个女子,敢放朕的鸽子。”
冯好本欲再问,然而英长泣一笑,他顿觉毛骨悚然,立马做出鼻观口,口观心的老实模样。
“记。”英长泣淡淡道:“等他望了那空椅子一百次,跟我说。”
冯好怔了片刻道:“陛下,奴才恐怕得用纸笔。”
英长泣看他一眼。
冯好立马解释:“奴才唯恐少将军有甚异动,好一并记了报给陛下听。”
英长泣又笑一声:“有赏。”
于是那个夜里,冯好的册子上,有了关于李辰檐的一系列记录。
尚扬帝十年的仲夏,当霍小茴形单影只地出现在沉萧城内,连一向冷然的英长泣亦有些神伤,楛璃携了三岁的随儿,小儿子见了霍小茴格外亲热,抓着她的裙摆唤道:“小茴娘亲。”
霍小茴俯下身刮他的鼻梁,刮到一半,手忽然定格在半空中。
因为随儿问:“怎么不见辰檐爹爹?他还好么?”
霍小茴慢慢地蹲下身,抱着三岁的随儿,眼泪一滴一滴无声地滑落下来,她说:“辰檐很好,一定很好。”那声音在李辰檐去世三年后,依然有撕心裂肺的痛。
于是沉默的尚扬帝招来冯好,问:“十年前,为平良少将军办宫宴时,那本册子还留着么?”
冯好躬身道:“奴才这便去取来。”
英长泣将薄薄的蓝本册子递给霍小茴,道:“皇妹,留着做个念想。”
于是霍小茴翻开册子——
尚扬帝元年八月十七,宫中大宴……
第一次,空,不解。
第二次,空,失望。
……
第五次,空,连饮酒三杯。
……
第十七次,空,发呆。
……
第五十次,空,贞元与之闲谈,走神。
……
第六十七次,空,听闻有人迟来,望眼欲穿之。
……
第一百次,空,尚扬帝上前对饮,闲话数语,少将军强笑未果,走神之际,又望空空如也之座位二十八次。与帝王对话,如此走神,实属大不敬,然则我朝尚扬,仁德宽厚,遂原谅其年少无知,微笑返座。
……
第两百零八次,空,放“火树银花”以寄相思之情。
……
第四百二十五次,空,相府一家人离席,少将军跟随离去。
霍小茴读这本册子时,冯好静立在旁边,他看见漂亮丫头一会儿哭一会儿破涕为笑的样子,很想上前解释一句,其实册子上一些词条,比如“仁德宽厚”,比如“以寄相思之情”,是狐狸皇帝听了他的口述,命他添上去的。
6
英长泣认为此番宫宴办得值,花臣子的银子,抓臣子的把柄,顺便见识了众生百相。他负手而归时,叹了一句:“情之一物,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这个秋天,尚扬帝又收了几封劝谏纳妃的折子,为了让臣子放心,他立了两名后妃,东西两苑安置的离他朱鸾殿隔了十万八千里,一月时光大半都忙于朝政,见妃子三两回只为泄欲。
英长泣不禁觉得自己十分君子,然而见识了李辰檐,他觉得自己败了,又招来事儿妈冯好,问:“朱砚文跟他家丫头最近怎样了?”
冯好躬身道:“回陛下,仍在倾城楼。”
英长泣蹙起眉头,“那苦离,今年也十四了啊。”
冯好又躬身:“回陛下,快十五及笄了。”
“及笄”二字不禁让英长泣如坐针毡,他琢磨着好像民间女子及笄后,出嫁破瓜生子……
“冯好!”英长泣大唤一声。
冯好吓得跪地。
“更衣,出宫。”
冯好连忙称是,又问:“陛下想要探望哪个大臣,奴才差人去通报一声。”
英长泣道:“我去看朱大人。”
冯好问:“哪个朱大人?”
英长泣神秘笑了笑:“青楼朱大人。”
倾城楼的脂粉气仿佛沾了新帝新朝廷的光,香得蒸蒸日上,愈发浓烈,清随公子进门时连打好几个喷嚏,吓得冯好在心里直喊苍天大地。
老鸨瞥见锦衣公子,照例“哎呀”了一声,迎了上来,凑近一看惊呼道:“这不是洛公子吗?好几年没来了。”
英长泣点头笑道:“老鸨好记性。”
那老鸨夹着肩膀,讪讪道:“哪里好记性,是洛公子长得太英俊,见一次着实让人忘不了。”
英长泣怔了片刻,抬手置于鼻下,咳了两声,眼神钉牢在旁桌的茶壶上,解释道:“我来找朱先生。”
冯好在心底偷着乐了,素日作威作福无所不能的尚扬帝,今日被一青楼老鸨调戏,竟是这般拘谨的讨喜模样。
朱砚文住在后院的一间屋子里。倾城楼的老鸨知道他的真实身份,原是不愿收留这名罪臣,后来有人暗地里给了她重金,让她照顾好朱砚文父女。
朱砚文与楛璃都知道,那个人是英长泣。
这年的朱砚文已病入膏肓,下不了地,时而半夜咳醒,每一声咳,都像在心尖划上一道口子,夺去这性命一分。
楛璃却长得好,快十五的年纪,已出落的十分俊秀,高高瘦瘦的个子,眉宇间有灵气,亦有飒爽的英姿。
英长泣快步上前,握了朱砚文的手,犹豫片刻,唤道:“恩师。”
朱砚文这才悠悠然张开眼,见了当朝新帝,也不震惊,只抬手微微覆在英长泣手上,轻轻拍了拍,又摇了摇头,他在说,他不怪他,如今这样,亦非他的错。
英长泣点头时,忽然感到初登帝位的喜悦,在这一刻终于如潮水褪去,他忽然感到有些孤立无援,于是又唤了声:“恩师。”
朱砚文笑了,笑容中亦有当年的宽容,一如慈父般。他张了张口,多年的咳嗽早已磨损了嗓子,发出的几个音节,英长泣听不清。
身后忽然有水盆落地,英长泣刹那间回头,十五岁的楛璃已有漂亮的面容,虽不如他后宫两位妃嫔娇美,然而那份孤傲且洒脱的气质,在他心中,如此独一无二。
“清随。”楛璃轻轻唤了一声,她不明白为何时隔多年,自己仍能一眼认出他的身影,为何仍旧执着于“洛清随”这个虚假的名字。
英长泣转头看向朱砚文,见他点点头,便道:“苦……离儿,我来,带你走。”
楛璃惊诧地望向床榻,朱砚文温和地笑着。
英长泣从未与人如此低声下气,他想他是有些怕:“离儿,我宫里有两个妃子,你若回来,我便……”
还未等他说完,楛璃冷冷地只送了他两个字:“你滚。”
英长泣愣了,下一刻,他蹙着眉头,拂袖头也不回地迈步而出。
楛璃上前握住朱砚文的手,她的义父轻声摇头叹息。楛璃想落泪,她将头埋得很低,说:“义父,我明白你的意思。我也不怪他,义父你说,有今天的下场,是因为自己执拗,一生只为瑛朝。可我看着义父的样子,忍不住,忍不住想骂他。”
毕竟那年初遇,她记得他不是如此狠心的人。
月夜飞花醉酒,清雅随性的公子,是执念中的幻象。
冯好跟在英长泣身后,大气不敢出。清随公子步入前厅,掷出两锭金元宝大叫老鸨,说把你最好的姑娘全部叫来。
当庸脂俗粉围绕着英长泣不得喘息时,他又忽然清醒过来,问:“你叫什么名字?”
“奴家叫明月。”
“你呢?”
“红翠。”
英长泣忽然勾起嘴角笑了,掷出五锭金元宝又招来老鸨,道:“这些银子都是你的,我只一个要求。”
老鸨双眼晶晶亮,眼神黏在元宝上撕不下来,讷讷地说:“洛公子什么要求,尽管说。”
英长泣眯着眼睛笑得很贼:“把你们这儿的姑娘名字换了,按石头起名,名字越宝贝,人越漂亮。”
老鸨听了这个主意,以为是天上掉下的便宜馅饼,问:“如此而已?”
英长泣道:“别的姑娘怎么起名我不管,后院那个苦离,改名叫做沙泥,不许接客,亦不许盛装被客人见了,如若不然,这银子你十倍赔我。”
番外? 醉明月(四)
7
李辰檐是在半年后辞的官,那时刚刚开春,永京城内外一副生机勃勃的景象,榆树杨树抽枝吐蕊,雪水化成春溪,被阳光一照,粼粼有光。
他的奏折极为简单,五个字“不能胜任之”意味深长,英长泣看了后摇头叹息。
冯好躬身问:“皇上可是为少将军不值?”
英长泣不解:“怎么说?”
冯好道:“少将军乃旷世奇才,头角峥嵘,然而年纪轻轻却放弃大好前程,是在令人扼腕感慨。”
英长泣道:“朕是为自己不值。”
冯好顺着他的话头接:“陛下痛失此不世出的人才,亦是很可惜的。”
英长泣摇摇头,吐了口气靠在椅背上:“李爱卿的周折,简练,明了,从不超过百字,朝廷上满是长篇大论的唠叨鬼,唯他一人,甚是为朕的眼睛着想。”
冯好呆了片刻,接道:“确实可惜。”
龙诞香青烟袅袅,初春乍暖还寒,朱鸾殿被上好的银碳烘得十分暖和。须臾,英长泣悠悠然道:“冯好,帮我传两个人?”
冯好躬身道是,又问是谁。
英长泣道:“李辰檐,霍老贼。”
年前宫中大宴,英长泣让他一晚上记下少将军四百二十五个眼神一事,着实给冯好这一生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宴会后,李辰檐随丞相一家子匆匆离去,英长泣亦是差他跟去。
平良少将军以年少持重著称,然而那一天,冯好亲眼看见这个高深莫测的男子当众拦下霍丞相的马车,淡淡神色掩盖不住激动和惶恐,他只说了四个字:“我要提亲。”
李辰檐与霍渊同时被传召,冯好以为是尚扬帝善心大发,想在平良少将军走前送一份厚礼,把名动京城的霍三小姐指婚给他。
冯好错了,事后他知道,这种捞不着好处的善事,落昌尚扬帝不会也不可能做。
所以当英长泣又懒懒加一句“让他们一前一后来”时,冯好顿悟,恐怕尚扬帝这一辈子,只会使坏。
李辰檐来见英长泣时,已经换了一件素色长衫,以示去意已决。
英长泣着人为他斟了口酒,亲切如兄长般与他对饮了,问:“知道梁脩贞元的阴谋了?”
李辰檐一怔,敛眉道:“我不与陛下争这江山。”
英长泣道:“你若是要争,我也随你。”
若说后来的李辰檐能与英长泣争锋相对两两相斗,这年的少将军却只是年不及弱冠的少年,远不如英长泣老谋深算。于是当英长泣说无所谓自己与他争江山时,李少将军亦是十分的困惑。
英长泣将酒杯往空盘里一放,背身踱了几步。蟠龙翔天的镶金台阶上,他忽然回转过身来:“我篡位时,虽失了半壁江山给你爹,但是却未耗费一兵一卒,未伤及百姓。”
“梁脩贞元为的是瑛朝。可是瑛朝是什么,一个莫须有的国号罢了。”
英长泣的言辞中有些不可一世的傲然,他当得起这样的傲然。
李辰檐敛色道:“我不想争这天下,不过是因为江山易主,花落谁家,都与我无干。”
“是,与你无干。”英长泣道,“只是男子生来应有担当。”
“担当不同,有人的担当是入仕平天下,有人的担当是出征保家卫国,有人的担当是为养家糊口。”李辰檐道,“而我的担当,是放弃。”
“放弃什么?”英长泣挑眉,“只因为你身俱两国皇脉,所以放弃原有的,可能引起争端的身份?与你的母妃离开乌冕城,来我落昌过活;如今你师父意欲用你的身份,立你为帝,重建瑛朝,于是你要放弃好不容易得来的顺风顺水的仕途?你以为这样,就可以避免争端?”
李辰檐凝目望着辉煌的朱鸾殿,镶金台阶上是鎏金宝座,后面的汉白玉屏风清素而庄严,皇权亦是这样,太夺目的东西,让人乍眼一看便油然生出敬畏之感,“是。敬,而远之。”
英长泣笑道:“可你即便挂冠而归,就是隐去深山老林,梁脩和廖通二人就不会起兵谋反了么?”
李辰檐淡淡回说,“起码与我无关。”
“这才是你的担当。”英长泣忽然冷声叱道。
“你的确是身系天下,生俱两国皇脉之人。但你若为这天下苍生着想,便阻止这场战事。否则有一天你为王,要一个支离破碎,血流漂杵的江山,又有何用?”
神州大地千百年间,从最早的古越国,到后来的瑛朝,直至今天的落昌,间或有太多征战,无数小国崛起,不乏宦官弄权者,而这些弄权的宦官,到最后都没有好下场。
冯好的权利,足可以让他做一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人物。然而他没有,他记得早年入仕,只因一颗枣树。
一只麻雀,可以因为一颗青枣,飞上枝头变凤凰。所以沉浮太容易,而福气更是有限的,若挥霍享乐,那么潦倒凄凉就是必然的结果。所以冯好一生谨言慎行,他自以为懂得细水长流之人,才能真正福泽延年。
这天,英长泣与李辰檐说话到了一半,便摒退了左右,只留冯好一人在朱鸾殿内。他缄默不语时,一直默默观察着这个少年。本来宽阔的肩膀在出殿时,蓦地有些萧索。冯好想,原来这个世界上,有一小撮的人,承担要比别人多一些,亦是要隐忍一些,始终想要平静下来,求的也不过是细水长流的幸福,然而总是得不到。
这只是一小撮的人,强大,但是让人十分心疼。
冯好想,少将军是个强者亦是个好人,善人天佑。然后冯好的目光又落在英长泣身上,狡猾狐狸的嘴角又牵起一抹笑。不过即使是一抹笑,也透出几分疲惫。
冯好又想了,大概,仿佛,也许尚扬帝与少将军,同属一类人。
8
英长泣在传唤霍渊纯属恶趣味,他先是将自己东西苑妃嫔的沉杳琐事与霍丞相闲谈一番,然后悠悠然道:“霍家小姐深秋及笄了吧?朕意欲纳她为妃。”
此言一出,冯好不解地看着英长泣。半睡半醒霍渊如同被一盆凉水浇身,立即跪地道:“臣诚惶诚恐诚惶诚恐。”
英长泣笑了笑:“霍爱卿大可不必,若说这臣子之女,朕还就看得上你家小茴儿。”
霍渊脑袋嗡嗡作响,立即悉数霍小茴的罪恶,比如什么放狗咬相士,牵绳绊神婆,说到最后,满口是“罪女霍小茴”,“罪狗毛球”,“罪不可恕”,“罪恶滔天”,“罪罪罪罪啊”。
英长泣这才施施然让人沏茶赐座给说的口干舌燥的霍丞相。霍渊一口茶水送到嘴边,又被英狐狸一句话给呛了出来:“深宫沉闷冷清,爱卿列举小茴的这些罪状,反而让朕更想纳她为妃了。”
霍渊立马放茶跪地,拿出最后的杀手锏:“臣罪该万死,其实小女早已与挂冠而归的少将军订下亲事。”
英长泣神秘一笑:“若如此,那就算了。”
霍渊自是没料到英长泣如此好说话,因为他没想到英狐狸一招“棒打鸳鸯”是栓稳了李辰檐与霍小茴的婚约。
以后用起来,亦是很方便的。英长泣这么想。
人生总有几出大戏,等大戏演完了,便有一阵子消停。在消停的年间,世事如走马灯,起起伏伏的事情完毕,回想起来,就是一些如灯影的年华,够不着,模糊,且不太重要。于是日子如同流水一般,光阴过得极快,转眼便是四年。
这四年间,冯好养成了随身携带笏板的好习惯。英狐狸性子一来,便差他记录些东西,比如某某大臣今日听了某某大臣说话的神情,两月记三人,日子久了,冯好整理整理,跟尚扬帝连日核对一番,朝员亲疏派系便一目了然了。
早年听说贞元与恒梁的某某太师要犯上作乱,冯好想,尚扬帝除了偶尔使坏,实在是个明君。若这样的君主都无法坐稳江山,那天下岂不十天半个月就得乱一回。
开春时,尚扬帝对他说了一句很玄妙的话:“今年一年都是春天。”
冯好不解,英长泣解释道:“朕差了几个人去外面打听点事,你帮朕记一记。”
帮尚扬帝记东西,冯好最在行,什么重要,什么皇上喜欢听,他一看就明白。于是当深秋来临,李辰檐一行人赶往姬州青凉官的同时,冯好整理好几名探子的报告,终于明白为何这一整年都是春天。
朱鸾殿的偏厅里,英长泣手持狼毫笔,笔墨挥洒自如,顺口说道:“冯好,念来听听。”
冯好称是,取出笏板,抽出小册子,念道:“今年春深三月十七,李辰檐遇霍小茴。”
英长泣笔锋急转,笔力稍收,写出一个漂漂亮亮的勾,笑道:“也不枉这些年的辛苦。”
于是冯好又念:“今年初夏五月二十九,越……不,左纭苍遇霍小茴。”
英长泣一竖拉下,笔锋渐渐隐没,蹙眉道:“不好办啊,这个字,有些无神韵。”
冯好缄默了。
英长泣又写了一会儿,问:“怎么不念了?”
冯好苦笑着说:“回陛下,秋天这一桩,奴才觉得……有些为难,也太相信。”
英长泣笑道:“无妨,说来听听。”
冯好称是,轻叹一声,念道:“今年秋分后,九月初三,李逸然遇……霍修泽。”
英长泣手腕一抖,一滴墨渍滴在纸上,他摇头叹息:“不妙,实在不妙,看来朕还是重写吧。”
着人换了纸笔,又重新研了磨,英长泣又叹了一声:“霍家四公子年少有为,李逸然亦是聪明机变,这二人往后定可为国之栋梁,怎可……唉,堪忧,堪忧啊。”
冯好苦笑道:“陛下说,这一年都是春天。”
英长泣一怔,道一句“言之有理”,忽然放下笔墨问:“霍小茴与李辰檐在姬州,楛璃也跟去了?”
冯好称是。
英长泣笑了:“春夏秋都有了,唯冬日还差一桩。冯好,将我的便服取来。”
深山老道观,又入了冬,楛璃是格外的嗜睡。这天下午,她睡得正香,忽然浑身打了个激灵,猛然翻身坐起。还未细想,便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番外? 醉明月(五)
9
姬州入冬后,大雪纷飞。至众人到了青凉观,气氛便十分微妙。刚来姬州时,在津月城的“雪梅”客栈碰到了暖菱姬家一行人。霍小茴肩膀受了伤,回观后,楛璃亲眼看着张立春拿着烧烫的刀把坏死的血肉剐出来。霍小茴叫得惊天地泣鬼神,那表情亦是慷慨赴死很悲壮。
第二日,楛璃起了大早,刚出房门便见到李辰檐。那天这位少年公子神情格外萧条,一身青灰色的长袍衬得脸色如雪般苍白,缺了魂似地在院子里往复转悠。楛璃刚想招呼他一声,跟他说他家小茴不到日上三竿是不会起床,忽然李逸然从旁边跳出,喜道:“楛璃姐,咱们来过两招。”
楛璃笑着招呼一声:“好咧。”于是回房换身劲衣。
早上还在下雪。房门一推开,簌簌传来一阵风,夹着雪花铺洒在地,雪花中有一片浅黄,楛璃拾起一看,正文只有两个字“见面”,落款是“清随”。
楛璃气结,上一次自己说了句“你滚,”将某某人激怒得夺门而出,在倾城楼大厅高呼老鸨找姑娘,病重的朱砚文在躺在床上吊着半条命也笑得十分开心,说不出话,便摊开楛璃的手掌心写字——叫你闹脾气?这下有得苦头吃。
朱砚文其实很欣慰,英长泣十几岁时,便精明如几十岁的老狐狸,二十三岁不动一兵一卒便篡了位,向来是表面波澜不兴,内里深不可测的性子,这次为楛璃两个字动怒,可见得他有多在乎她。
十五岁的楛璃不谙情事,听了英长泣在外面叫姑娘,自己一阵头晕眼花肺抽筋,只当是没睡好。然而近些年想起此事,就忍不住将脖间的水龙玉砸到墙上砸的粉身碎骨。
她现在有着同样的愤怒,将纸条捏在手掌心,狠狠一拳头砸在桌子上,心想,洛清随这老狐狸一来,恐怕会对小茴不利,我还是去看看好。
门“吱嘎”一声响,楛璃回头,见门缝里探出个脑袋,脑袋左右转悠,露出清秀一张脸,脸上月牙双眼水汪汪地看着她:“璃妹,怎了?”
楛璃摇头,道:“没事。”想了想又说,“我今日要出门,你好好看着小茴。”
张立春见楛璃主动汇报她的去向,很开心,推开门,站得笔直,笑道:“不用不用,辰檐兄弟回来了,我不插手,我陪你出去。”
楛璃道:“我去见个朋友。”
张立春一愣,又道:“我送你出去。”
出门见李逸然蹲在雪地上,盯着一插在雪地里的剑,楛璃顺路上前关心。
李逸然一望见她,便指了指靠在廊檐阴影里的李辰檐,小声说了句:“大哥干的。”
楛璃问:“他想跟你比武?”
李逸然道:“比完了,他今天太狠了,平日还让着点,刚刚一招打落我的剑,就问我,昨天时不时有人受伤了?”
楛璃惊了:“你怎么说?没说是小茴吧。”
李逸然道:“我怎么可能告诉大哥?”顿了顿,又讪讪道,“不过他一直冷眼看着我,我只好说,是有人受伤了,但是不方便说是谁,不如等她起了,问问她想不想说?”
楛璃转身就走。
青凉观在市井街头,单调的旧木大门,斑驳的黄土墙,与一般的茶楼酒馆无甚区别,很是难找。英长泣与冯好躲在侧墙边,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便听见里面有人出来。
楛璃身着蓝氅踏出道观,英长泣眼睛一亮;张立春一挥衣袍跟着出来,英长泣神色一沉。
一声幽幽的“冯好”吓得这位忠仆差点没跪地磕头直呼“万岁饶命”。
英长泣扬扇摇摇一指,“哼哼”笑了两声,挑眉问:“瞒着我?”
冯好哭也似地叫:“洛公子~~~~”
楛璃走到分岔路口时四处张望,英长泣跟在不远处,左手持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着右手掌心,淡淡只问:“生米煮成熟饭了?”
姬州冬日格外寒冷,冯好反常地汗如雨下,躬身皱着脸:“哪能啊。”
街那头,楛璃似对张立春说了几句话,张立春点点头,拐向街的一岔口去了,想是去给霍小茴抓药。侧身时,露出悻悻然的表情。
英长泣乐了,抬扇敲敲冯好的肩,指了指张立春:“此人眼光不错。”
冯好称是是是。英长泣深藏不露地望着楛璃,又拿扇指了指张立春:“可惜命苦。”
冯好愣了半刻,称是是是是是。
英长泣很高兴,慢悠悠,施施然,挥袖扬袍,俨然一副玉树临风公子样朝楛璃走去。
在皇上身边伺候,说话要委婉,骂人要像唱歌般好听。冯好一直坚守这个原则,所以当尚扬帝表明横刀夺爱的志向后,立马磨刀上阵时,冯好心中只留下了四个字:飞禽走兽。
10.
英长泣一声“璃儿”,唤得冯好鸡皮疙瘩四起,却唤得楛璃心中沉然一动。风扬起她的发,光洁的额头如玉,五年过去,双眼纯净不见沧桑事故。
蓝衣配她很好看,像雪天里开出一朵兰花,傲雪凌霜。
楛璃张了张嘴,这些年他的气质更内敛了些,飞眉入鬓,眸若星辰。踏雪而来的公子一身素衣,折扇握在手里对她温和地笑,是清随公子。
楛璃满以为自己是个记仇的人,否则这些年,她不会一想到当年英长泣在倾城楼当着自己的面找了一群姑娘一事就肺抽筋,可是今天,她忽然发现自己很大度,张了张口,终究是没与他计较,只回了一声:“清随。”
冯好刚刚退的鸡皮疙瘩如雨后春笋般迅速冒了出来,他心里直呼世道变了自己老了,当年的小青枣长成了大红枣,熟透透等着采撷,所以自己站在这里太煞风景太伤画面,是不是找一处墙角蹲着找一个地缝钻钻?
楛璃亦觉得气氛有些不对,这半年她跟霍小茴混久了,不知拐弯的直爽性格多少懂了些变通,于是她灵机一动,装傻充愣般上前拍拍英长泣的肩:“好久不见,你微服私访来了?”
英长泣眉毛一挑,心里一个心思转了转,点头微笑道:“嗯,体察民情。”
楛璃笑道:“明主啊。”
英长泣道:“找个酒楼坐坐?”
楛璃楞道:“好啊。”
于是一主,一仆,一红枣,拐进了桦辛镇的小酒馆。酒保像是头一回接待这样光鲜体面的客人,上酒倒酒一直发颤,边打颤还边说:“这酒,是自家酿的果酒,藏了些日子,三位尊客尝尝,就是有点凉,倘若委屈了三位的尊舌尊牙,万不要怪罪。”
小地方的果酒酒味香醇,虽不如多年前那壶女儿红甘洌,然而微熏不醉人,十分可心。
英长泣为楛璃斟酒,又给自己满上,随和地与她说起年来旧事,楛璃一句一句应答地越来越自如。不过多时,二人便如就别重逢的好友,推杯换盏,谈笑风生。
小酒馆只有一层,上午的人很少,雪停了,亮堂堂的光照进里间。空中浮着的微尘也像带了圈光晕,楛璃看着看着,便觉得舒爽。
冯好瞥见英长泣唇角一抹笑,明白他此刻的心思,不过是为了先重修旧好,再步步深入。
冯好叹口气,尚扬帝做事面面俱到,十分周密,但是感情这东西,不能光靠计划,有的时候,得凭冲动,凭直觉。
二人纵酒畅谈。若说多年未见的旧识,楛璃只洛清随一人,而英长泣,也只余她一人能说的上话,其他的,大概都在那场不见血的干戈中,或离或去了。
他忽然觉得有些萧条,亦觉得,不可再失去她。
一聊便聊到天黑,英狐狸心思一转,忽然笑道:“我见你好几次欲言又止,是想问什么吗?”
楛璃呆了呆,忽地想起霍小茴昨日刮伤慷慨赴死的悲壮样,忽然想起李辰檐今早缺了魂似地晃荡,她楛璃是为朋友两肋插刀的人,有些结若不解,会越变越大,直至离分。
她问:“李辰檐是谁?”
英长泣笑了,他说:“静王。”
楛璃说:“这我知道。”
英长泣道:“要去芸河战场的静王。”
楛璃失神般回到青凉观,霍小茴的房里烛火明明晃晃,窗纸上映着两个身影,静好相对,恍若一生一世都可如此幸福。
临别时,英长泣与她说,他翌日会回永京,姬州这边有他的探子,若要出事,自己会提前告诉她,但让她不要插手。
冯好心里觉得尚扬帝十分不厚道,将芸河战事与和亲之事透露给楛璃,再将芸河战事是一场死战,而这场死战只有通过和亲来避免一事,透露给霍修泽,如此逼得霍小茴做出一个选择。
用李辰檐的命来逼小茴,她就没有退路,所以她不日便会返京。
英长泣心里自有琢磨,若霍小茴回宫,楛璃便会跟着来搅和,自己趁机提出留她做护卫的要求,目的便也达到。至于最后,到底是晟王还是静王娶了霍小茴,这就是越明楼的事了。
楛璃咬咬牙,上前一掌推开房门,然后她呆住了。她看见李辰檐扶着小茴的肩,她看见,一向坚韧的小茴,在哭。
那时,雪又落了下来,疾风将雪花在半空中绕成圈,迅速卷进房中。
霍小茴笑着招呼她来吃,李辰檐清清淡淡离开,没入雪中的身影十分落寞。
楛璃走上前去,只想告诉小茴,让她依旧要坚强,她却也坚强。
英长泣的书信是二十余天后,突然出现在桌上的。与那日一样,推门卷起的一堆雪中,带着一张黄纸片,不是他的笔迹,叮嘱的是,明晨有变,勿动。
于是那个清晨,楛璃静静立于窗前,看着李辰檐仰脸对着剧烈的阳光,脸颊滑下了一滴泪,看着霍小茴将一柄剑刺入他的胸膛,转身便走。
楛璃也看见,她转身走的时候,眼泪流了一脸,一滴一滴如秋日急雨般,迅速渗透了她的前襟。
李辰檐退了好几步,靠着廊檐,一口一口地喘气。
直到她踏雪离去的声音消失了,他才抬起头,愣愣地看着她消失的地方,目光似钉住一般,不肯移动一丝一毫。
楛璃这才冲忙出去,唤醒张立春和暖菱,扶住李辰檐为他疗伤。
李辰檐挥臂挡下他们,目光锁牢在她雪地上的脚印,轻声问:“她真的走了?”
李逸然身躯一震,下一刻,他猛然追了出去。
楛璃从侧旁扶住李辰檐,苦笑道:“我明日,我明日就去把她找回来!”
番外? 醉明月(六)
11
同时间不同地点,有许许多多的事情发生,或零碎,或凄清,然而这些看似独立的事情间,却被穿针引线地连在一起,织成一张大网,朝局中人兜头罩去。
或有这样一个织网人,手捧着书卷,呷一口铁观音,漫不经心地说:“冯好,让司制房赶制的几件紫衣做好了吗?”
转入浓冬,朱鸾殿里烧着银碳,十分暖和。冯好上前探了探茶壶,着人来换了,应道:“赶制好了。”
英长泣放下书卷,眼神望着宫外飞雪:“明日就到了吧。”
这日清晨,正值霍小茴在颠簸前行的马车上,流泪至眼眶干涸;正值李辰檐久久沉入不醒的梦里,梦中烟色衣裙的女孩朝她跑来,倏尔长大,变作今日的小茴,带着几许惶恐几分期待,颤抖着声音问:“辰檐,以后可不可以,带着小怪和小毛球,一起到世间各处,走一走?”李辰檐在昏迷时勾起一个苦笑,唇边吐出两个模糊地音节:小茴。
这日清晨,姬州城外,大风凛冽,大雪纷飞。有一人紫袍飞扬,伏在马背之上,狠狠打马扬鞭,朝永京的方向赶去。
楛璃眉间有凌厉的神色,与端坐在朱鸾殿龙椅上,英长泣眼中的几许清闲截然相反。
一张罩下的网,几件相关的事,数个运命相连的人。有人苦心,有人费心,有人用尽心思,然而楛璃,顶多算一直无头苍蝇。她入宫,直至被强留在宫中的整个事件,在冯好眼里,可用八个字概括:请君入瓮,瓮中捉鳖。
英长泣在早朝上,故意未宣和亲的旨意。为救李辰檐的性命,霍小茴嫁去恒梁势在必行。所以楛璃来,唯一能为朋友做的,便是让霍小茴嫁给左纭苍,而非越明楼。
其实英狐狸压根就没想让李辰檐去芸河战场,在他眼中,李辰檐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君主皆有惜才之心,即使这样的人不愿入仕,在一场死战中被埋没了也委实可惜。
越明楼是李辰檐的亲爹,自然也不愿自己的儿子去送死。
谁知静王偏偏喜欢的是权倾落昌的霍府三小姐,两狐狸皇帝几封书信往来,想出芸河之战一计,逼得霍小茴愣是心甘情愿往恒梁嫁。
此番他们计谋得逞,英长泣自是高枕无忧地等着他从小栽培的大红枣送上门来,而越明楼则在他乌华宫中来回走了数圈,大叹:“落昌尚扬,年不到而立,便如此老谋深算!”转而又想,还好此人不是好战分子,愿意在事成后,与恒梁签三十年互不侵犯的条约,不然晟王继位,天下二雄争霸,必定哀鸿遍野。
楛璃果真不负所望地提出让霍小茴嫁与左纭苍。
英长泣心里窃笑,表面走过场般说了句:“楛璃你实在大胆。”摆了摆帝王威风,显示了下皇权不可侵犯,今日朕答应你的要求是因为朕照顾你,所以你要懂得感恩戴德,趁早搬进朕的朱鸾殿,与朕双宿双栖。
霍小茴到底要比楛璃激灵点,看出些端倪后,极力阻止楛璃进宫。
然则有道是两两相斗,棋差一招,霍小茴自然想不到前些日子,英狐狸赶往姬州,除了告知楛璃芸河之战一事外,还化作翩翩公子洛清随与之对饮。
楛璃生性爽朗,加之心中对洛清随一份莫名情愫,那日畅饮,两人早已化干戈为玉帛,却不知此刻她当他是兄弟,他当她是瓮中鳖。
于是霍小茴长吁短叹将楛璃拖回相府的同时,那只鳖依然豪爽大笑:“霍小茴,不要羡慕我,等我升了官职,出使恒梁去看你!”
霍小茴明白此言不虚,她不仅能升任,而且还能升到一个古今护卫无法企及的地位——璃妃。
楛璃随身只两把弯刀,她生来便不讲究,那刀还是这年开春时捡来的。霍小茴有天下午蹲坐在她身旁,看她磨了好一阵,将弯刀接在手中掂了掂,忽然对她说:“楛璃,我送你一对短刀吧。”
楛璃那些天也是闲得慌,磨刀的学问,曾经朱砚文交过她一些,这几天无事又手痒,所幸就试试。霍小茴说送她刀时,楛璃手中动作未停,只“嗯”了一声。
于是霍家大小姐兴高采烈起身,施施然朝西苑外走去。
楛璃望着那抹烟色身影,眼神忽而静默下来。小茴喜欢烟色,月牙白中泛出点黄,倾城之姿,眉眼如画,爽快起来却如她一般不顾形象。
方才小茴蹲在自己身边,说要送一对短刀时,楛璃听出来,她其实有些难过。
毕竟这半年,两人一同乐不思蜀地走了一段路,或喜或悲,或寡淡或决绝。
天边的冬阳恹仄仄的,长空高阔。楛璃直起身,想着入宫的那一天,自己一定不要人送。别离时,最怕一行人走过好长一段路。明知要分离,还不如果断转身。
反正日后,无论发生何事,她定要找到天涯海角,与昔日的好友再聚。
12
小茴为她选的短刀,出乎意料的好。轻巧锋利,用起来得心应手。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阅读网址:www.shukuge.com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